余艳的长篇报告文学《守望初心》属于红色题材,这本身就占有优势,属于目前受到尤其重视和鼓励的创作题材。而余艳对红色题材的情有独钟,不是跟风,是动真情,这一点从作品中文字的温度里就可以看出来。乃至她征求意见时我们提出,希望她把调子降一点,不要太超越读者的反应,后来她改了不少,改得很好。她的红色题材写作有两个特点。一是立足湖南本土,如以往的《板仓绝唱》《杨开慧》和这一部都是本土题材,由此也形成了她的作品在语言资源上的优势。《守望初心》中的湖南方言是生动的,正如胡适所说,方言最能表现人物的神理。二是余艳在红色题材里更专注于女性题材,多为从女性的内心共鸣出发。她写《板仓绝唱》时觉得杨开慧作为一个女人太不容易了,现在写《守望初心》也是深深感到守望红军的红嫂门太不容易了。男人走了,杳无音信,生死未知,女人们但还是在守望,一守便是几十年,最后可能没有等来,一辈子就过去了。这种心情,女作家比男作家更容易理解,也更容易产生创作冲动。当然,余艳书写红嫂并不局限于红嫂们的红,也道出了一种湘西女人坚贞守望的传统。湘西女人身上历来不缺少长期守望拉骡子拉马出远门的丈夫的故事,关于她们不缺少《望郎歌》这样的民歌流传,于是这部作品也写出了浓郁的地域文化色彩。
《守望初心》写两种女人,女红军和军嫂,以写军嫂为主,搜集拢来的原始材料相当丰富。作品里关于红军撤走后军嫂们遭受的磨难的章节读起来令人惊心动魄,她们中有在敌人追击下把儿子扔下悬崖自己也跳崖自杀的,有为救孩子把手伸油锅的,皆属读者闻所未闻。但它们是事实,产生了报告文学真实性带来的震撼力。
处理作品的结尾部分显示了作者的深思熟虑。革命胜利了,活着的红军进城了,他们中大部分已经重新安家,如何续写红嫂对作者是个考验。书中有一段描写得尤其动人深入,红嫂良艮带着几个孩子,得知丈夫还活着,非常高兴;可是丈夫当了厅长,有了妻子,托人问候家里,也寄钱来家,便使良艮明白了一切。她把多年为丈夫酿下收藏的酒拿出来自己喝,喝下了苦酒。以后丈夫回来了,这场二十年后的相见中,“两人竟然显得出奇的平静”,客客气气,一边是男人真诚地说着对不起,一边是女人诚恳的回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丈夫向发妻解释了一切,妻子只能点头,以后丈夫把几个孩子也带走了。这种场景中,余艳写出了不可改变的生活事实:过去一夫多妻是允许的,现在则只能一夫一妻;也写出了一位湘西妇女在极端情境下对丈夫的感情立场,那就是活着就好。她的想法是简单的,也是无以复加的,作者以简短准确的文字写出了中国妇女的至善,以及一位红嫂为中国革命承受的最大牺牲。
这部作品的创作经历也是使人赞赏的。作者不仅花费三年时间沉浸于采访和写作,也对书稿进行了六次修改,修改后又在中译社的支持下专门组织改稿会,会上听取了大量坦诚甚至是尖锐的批评意见,再经过修改后才定稿付之出版。习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举出曹雪芹写《红楼梦》“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例子,以说明创作中精益求精的重要性。在当前形势下,作家如何对待修改和汲取他人意见,已关系到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水平。人人生来愿意听好话,而作家不能只当寻常人。有些作家过度自信,有些作家没有勇气面对批评,致使今日“半部杰作”较多,有些作家完全可能写出整部杰作而功亏一篑,这也是我们的创作长期处于“高原”阶段而没有攀上“高峰”的一种原因。当然,这里不是说这部书经过认真修改就已经成为了整部杰作,它尚存在一些弱点,但余艳尽力了,她对待创作和出版的态度无可厚非。
文/胡平(文学评论家、作家、研究员,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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