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蓝（职员 江门）·人间有味
一进入腊月，意味着岁晚，游子开始思归心切。写得最有意境的在我看来莫过于阴铿的《和傅郎岁暮还湘州诗》——苍茫岁欲晚，辛苦客方行。大江静犹浪，扁舟独且征。棠枯绛叶尽，芦冻白花轻。戍人寒不望，沙禽迥未惊。湘波各深浅，空轸念归情。
读罢犹如一幅水墨画，徐徐在眼前展开，离别的情感哀而不伤，深隽有味。这样的诗，是读极不厌的。好比顾仲的《养小录》，亦是一本上佳的养生小册子，时而读之，感悟常有。
顾仲是清代医家，他重视养生，《养小录》是他取杨子建辑《食宪》，采录有关饮食方面的内容，结合自身的体验编撰而成的。在《养小录》中，顾仲反对“餔餟之人”和“滋味之人”，提倡饮食养生，用好水吃好粮，取寻常食物，达到烹饪得法、饮食有节的目标。这点倒和朱彝尊想法一样，后来我在有关资料中看到，顾仲的《养小录》开篇的“饮食宜忌”是对朱彝尊的《食宪鸿秘》相关内容完全的摘抄。这倒让我感觉，所谓食宪之书，其实很多都是互相抄录或摘引。但古人厉害的地方在于，哪怕是抄录或摘引，他都能化为自己的风格，引申自己的见解，从而令人印象深刻。
譬如顾仲认为滋味之人，求工烹饪，博及珍奇，又兼好名，不惜多费，损人益人，或不暇计。
可他摘录鸡蛋的做法里，却有一则有关龙蛋的记载暴露了他一点小心思：“鸡子数十个，一处打搅极匀，装入猪尿脬内，扎紧，用绳缒入井内，隔宿取出煮熟，剥净黄白各自凝聚，混成一大蛋，大盘托出，供客一笑。揆共理，光炙日月，时历子午，井界阴阳，有固然者，缒井须深浸，浸须周时。此蛋或办桌面，或办祭用，以入镟子，真奇观也，秘之。”
可谓再注重养生的人，遇到这种新奇制法，也难免炫技一番，秘之，不然就有锦衣夜行之感，也是读书读到妙处，莞尔一笑的地方。
顾仲写得最好看之处是一些花草方以及果蔬馔，这与他是医家出身有关。例如他说柏叶汤：“采嫩柏叶，线缚悬大瓮中，用纸糊，经月取用。如未甚干，更闭之至干，取为末，藏锡瓶。点汤翠而香，夜话饮之，几仙人矣，尤醒酒益人。”夜话饮之，几仙人矣，难怪有说法讲中医源于道教，如此看来，倒是息息相关了。写暗香汤也是很雅致的：“腊月早梅，清晨摘半开花朵，连蒂入瓷瓶。每一两，用炒盐一两洒入，勿用手抄，坏箬叶厚纸密封。入夏取开，先置蜜少许于盏内，加花三四朵，滚水注入，花开如生。充茶，香甚可爱。”
这盏暗香汤，未饮已令人充满想象，夏赏冬梅，也只有古代文人才会想出这些风雅招数。腌雪也是使人脑洞大开的食法：“腊雪贮缸，一层雪，一层盐，盖好。入夏取水一杓煮鲜肉，不用生水，及盐酱，肉味如暴腌，肉色红可爱，数日不败。此水用制他馔，及合酱，俱大妙。”
我抄到腌雪法就不禁一乐，想起乾隆皇帝这十全老人有书记载他：“遇佳雪必收取，以松实、梅花、佛手烹茶，谓之‘三清。’尝于重华宫集廷臣及内廷翰林，联句赋‘三清茶诗’，天章昭焕，洵升平韵事。”对比乾隆帝这附庸风雅之举，腌雪看似大俗，却是真实的大雅了。
顾仲还有很多充满趣味的食馔记载，字里行间，人间烟火处处可闻，例如响面筋：“面筋切条压干，入猪油炸过，再入香油炸，笊起椒盐酒拌，入齿有声，坚脆好吃。”色香味俱全，连声音都形容出来，使人不禁食指大动，这就是古人笔头的魅力，言简意赅，已令人恨不得亲身试之，又何须去追寻什么分子料理、米其林美食？按《养小录》一些生动有趣的记录，逐一尝试，已是人生乐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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