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和酒的组合常美得不可方物,朱敦儒写“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白居易写“三年闲闷在余杭,曾与梅花醉几场”;李商隐写“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9月9日下午,“《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新书分享会”在京举办。中国作协副主席、作家李敬泽及本书作者潘向黎与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总编辑韩敬群,以梅与酒为引,分享了各自读诗歌的经验。
潘向黎为文学博士,著有小说《穿心莲》《白水青菜》,随笔集《茶可道》《看诗不分明》等,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等。《梅边消息:潘向黎读古诗》收录了她近年来品鉴中国古典诗词的作品,全书共分五辑,潘向黎在书中品读了自己熟悉、喜爱的古诗词,也大量引用古今学者的评点文字。
审美上的男女之别并不是那么严格
大家从最近热议的“娘炮”这个话题谈起,谈及中国的香草美人传统以及对于男性的审美问题。
潘向黎谈到自魏晋开始对男人的颜值一直非常关注的,有貌若潘安等评价。李敬泽说:“古人有很男权的一面,文化层面上、审美层面上男性权力优势都是很大的。但是还有另外一点,我们无论是《诗经》还是《楚辞》,一个男人在上古时代,审美上的男女之别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严格,比如可用香草美人来比喻君臣关系。”
“甚至一直到唐朝都不是太明晰的,唐朝说的美人不是专指女的,在唐诗里面指男性的概率比指女性的还高,美人有好几种寓意,一个是品德高尚之人,一个是修养良好的人。因为大家认为美好的容颜应该是具备跟一个高尚的心灵、良好的修养情操等等都是同等价值的,才会拿美人泛指所有具有良好品德和高尚情操的人,不分性别。比如岑参写‘洞房昨夜春风起,故人尚隔湘江水。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大家觉得又是洞房,又是美人,百分之百是写两性关系的,但其实就是写他思念远方故人的。”潘向黎说。
李敬泽谈道,现代跟古代不太一样,直到宋代的时候,宋代苏轼等文人们上朝喝酒,喝酒高兴簪花,皇上高兴,每个大臣赏一朵非常大的鲜花,每个人簪上,现在我们很难想象这种情景。潘向黎认为,那种场景非常美,“喝着酒,然后说皇上赐花儿了,几大托盘,放满各类的花儿,你的官服是这个颜色,簪这一朵才配,纷纷簪花儿,而且互相戴,宫人只负责把花托过来,不可以动手动脚给士大夫戴,士大夫之间互相戴。”
潘向黎也谈到古代文学中男人也被说为红颜,比如李白写孟夫子,“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比如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写他们喝酒、作诗、郊游的情况,写到“宗之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所以一直到唐宋对男人的容貌都是很注重的。“中国传统一向是注意男性的洁净和美的,现代以来我们不当回事,以至于把邋遢和脏乱差当成男子气。”李敬泽说。
韦应物: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
《梅边消息》中所涉诗人众多,但潘向黎对韦应物有独特的喜好。她用五个篇章来写韦应物诗中偏好的意象(凉气、微雨),写韦应物的闲雅,写韦应物在盛唐向中唐朝代更迭之际诗中的气象笔力及后人对于韦应物的评价。
潘向黎说,韦应物是一个在现实生活里把自己安顿比较好的人,“我喜欢他的首先是这一点,他不像很多诗人穷出潦倒让人同情、悲愤。他有一首诗写他当时是苏州一带的官员,请人家赴宴,他写‘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神欢体自轻,意欲凌风翔’。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把富贵雍容写得这么清爽,富贵最多写到雍容,你无法清旷,但是韦应物做到了。”
韦应物吸引大家关注的一点是他人生的转变,韦应物年轻的时候“少事武皇帝,无赖恃恩私。身作里中横,家藏亡命儿。朝持樗蒲局,暮窃东邻姬”,是个仰仗家里权势的不靠谱青年。但是他后来完全变了,清心寡欲,甚至可以写下“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这样清冷至极的诗句。
另外,李敬泽和潘向黎都注意到了韦应物诗句中喜用的“凉”“微”二字,对此李敬泽说,“今天讲’生活家’,我认为韦应物就是‘生活家’。我们能够看到这个世界的热闹不算本事,看到这个世界的大也不算本事,真正修炼好了,像韦应物这样的,是看到那个‘凉’和那个‘微’。不管是我们的感官,还是我们的生活,当我们真正能够知道那个‘凉’‘微’在哪里,或者说我对那个‘凉’‘微’有感觉,这时候我们才算是成家了,生活才算是可以成家了。”
李敬泽谈到理解韦应物有年龄层次的要求,“可能年轻人读诗喜欢那些飞扬的、灿烂的,甚至是偏激的,像韦应物这样的诗人我倒退二十年可能也不会喜欢,但是现在我能看出他的好来,他的好当然有刚才潘老师讲的一些。我觉得他最重要的好,他自己有句诗叫‘自当安蹇劣,谁谓薄世荣’。人的一生,这个世界不可能顺着你,你迟早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为你设计的,所以人这一生真正的修炼就是应物,顺着这个世界,同时又是坦然的、有尊严的、有所持守的活下去。”
“若待皆无事,应难更有花”
潘向黎谈到她曾看到朋友微信上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很漂亮的茶具,另外一张是花儿,朋友配图的文字说今天公司里有一个很大的项目泡汤,他自己要出国,手续也办得不顺利,行李也来不及整理,他一气之下干脆出来喝茶。“我回复他说你干的漂亮,‘若待皆无事,应难更有花’。现代人被时间节奏所压迫,但是心里都向往着随时让自己放空的氛围,当代人跟古人之间其实人性没有多少变化。”潘向黎说。
我们的生活中有时就是需要一些“放飞自我”的时刻,王子猷雪夜忽忆戴安道,夜乘小船就之,造门不前而返,称“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古人亦昼短苦夜长,故而秉烛夜游,均极有情致。潘向黎也说起李敬泽的趣事,“我有次深更半夜看到敬泽的朋友圈,他说我今天刚想睡,突然发现五千步还没走完,要出去走。好笑的是后半截,他说走到一个街口看到人家在卖烤串,他又放飞自我开始吃串。”李敬泽也说,自己印象很深的一句诗是“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
潘向黎说自己正在努力做一个生活家,“比如说出差时我会很顽强地在有限的小拉杆箱里塞进一个紫砂壶,我一定随身带茶物。说到古人,我喜欢他们下了朝堂以后回到家里很自我很悠闲的那个状态,这一点古代与现代没有差别,我们都要想办法获取心灵的力量安顿自己,同时对抗外在的对人性异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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